布客被害案
·采蘅子·
北方旅店,凡贫而单身者,共挤一室。稍有资者不屑居,必包赁一室另居,或两人共包一室。少可避嚣。有贩瓷器孤客,向晚投店,同众群居一室。入店时,见别室先有二布客居之,旋又有八人舁柜入,共居一室。至夜半,贩瓷者闻彼室中一客哭云:“诸物不敢惜,但乞少资作归费。”似有一人允其请,又有一人云:“尔不杀彼,彼必杀尔。”须臾,寂然无声。贩者疑必劫盗,暗蹴共卧之瞽者醒,密语之,嘱其伪为起溺,踢翻瓷器担,故与之扭结相哄。同室者相劝,故固不解,声闻满店。主客皆起入问。贩者与店主耳语其事,主密戒备之。天甫晓,另室客舁柜出店,仍系十人,主故问何少二人,齐答曰:“入店十人,出店十人,何问为?”语次色变。群起搜之,柜内血肉狼藉。怒,送之官。讯以三木,始供知布客携资,故于柜内先藏二人舁入,以备次早出店查数。其用心亦周密矣。不虞贩者之适醒,而闻乞命语也。
[选自《虫鸣漫录》]
●●《布客被害案》刻画了一位机智、果决的平民侦探的形象。
故事先从北方旅店的格局谈起,就像话剧大幕拉开时,在人物登场之前,总有几秒钟的静默与停顿,好让观众熟悉一下剧中人活动的环境一样。在这篇小说里,环境是至关重要的因素。一面墙壁把旅店空间隔成两部分:读者“看得见”的部分,是一间喧嚣杂乱的大房间,“贫而单身”的客人,都“共挤一室”。另一部分在墙的另一面,那是稍有资产、不屑与众人挤在一块的客商所租住的包间,人们只能听到里面的声音,却看不到那里所演出的活剧。
好,戏开始了。有个贩卖瓷器的单身客人来店投宿,和大家一起挤在大房间里。里面那个包间呢,本来已住进两位布贩子,可接着又有八个客人挤进去。他们还抬着个大柜子,挺打眼。半夜,贩瓷者忽然听到包间里有动静。先是有人哭诉:“那些货物我不敢吝惜,只求给点钱作回家的盘缠吧!”有个人好像答应了他的请求,可另一个却说:“你不杀他,他可要杀你的!”过了一会儿,又寂然无声了。
墙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应该怎么应付这种局面?贩瓷者在暗中紧张地思考着。他猜测,墙的那一边一定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此时的寂静,是一种不祥的沉寂。他作好打算:得制造一场乱子,把满店的主客都吵醒,好趁乱跟大家商量对策。
贩瓷者暗暗把跟他躺在一起的盲人踢醒,悄悄嘱咐他几句话。盲人起身假装解手,故意踢翻了瓷器担子。贩瓷者跳起身,跟盲人扭成一团,满店的人都被吵醒。就在一片混乱中,贩瓷者跟店主人通报了消息,众人也作了严密的准备。
这是一个紧张的时刻。墙的那一边,那伙凶手一定彻夜未眠;这一边呢,贩瓷者和满店主客一定也不再能入睡。大家都如临大敌,等待着一个不寻常的时刻,空气也要凝结了!
天才亮,门打开了,包间里的客商抬着柜子走出来,仍是十个人——两个加八个。店主人先发制人,劈面问道:“为什么少了两个人?”——这话大概是店主人早就准备好的;因为如果两位布客夜间遇害,出来的活人当然要少两个。不过店主人的问话此刻还别有意义:他是要给对方施加精神上的压力,用突发的质问打垮对方的心理防范,至于问话的内容,却无关紧要!
果然,对方马上齐声答道:“入店十人,出店十人,何问为?”说着,脸色却先自变了。小说作者生动、传神地使用了一个“齐”字,把凶手们作贼心虚、欲盖弥彰的神情写得活灵活现。试想,店主人的话问得如此突然,一般客商一定会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是这一伙人却背书似的“齐答”,这里面显然有鬼!
马脚漏出来了,主客一齐动手,从柜中搜出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一起精心策划的凶杀抢劫案就这样破获了。原来,这伙强盗早已瞄好身携重资的两位布客。但为了遮人耳目,他们故意在柜子里先藏好两个同伙,以便偷梁换柱,瞒天过海。不想他们遇到了克星,而克星竟是个小贩以及一群“乌合之众”。
一个小人物,却如此机警果决、见义勇为、临事沉着、指挥若定。满店主客虽然来自四面八方、互不相识,可是一闻警报,却能团结一致、同襄义举,没有一个徘徊观望,畏缩不前,就连盲人也不例外,小说为我们塑造了一群古道可风的平民英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