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虎耳
·袁 枚·
云南大理县南乡民李士桂,家世业农。家畜水牛二只,至夜,一牛不归,士桂往寻。昏黑中月色初上,见田中有兽卧焉,酣声雷鸣。以为己牛,骂曰:“畜生!如何此刻不回家?”随即骑上,将攀其角,角不见,但耸毛耳两只,遍身狸色斑然,方知是虎,急不敢下。虎被人骑,惊醒,腾身起,咆哮叫跳。士桂私念,下背必为所啖。于是,竭生平之力,紧握其耳,至于穿破耳轮,手愈牢固,抵死不放。虎性猛烈,腾山跃水,为刺刺所伤。次日晨刻,力尽而毙,士桂亦僵仆虎背,气息奄然。家人寻得,抱持归家,竟获重生。两脚上为虎爪所攫,肉尽骨见,医逾年才得平复。
[选自《子不语》]
●●《执虎耳》通过误会法的运用就使情节突起,造成巨大的矛盾冲突,在奇特的事件中写出了奇特的人。
小说开篇显得平淡无奇,只概括地介绍了主人公李士桂,他是云南大理县南乡人,家世业农。因家中饲养的两只水牛,到深夜,一只牛还未归,于是士桂出去寻找,这就引出了下文的情节发展,作者只用几个字描写了当时的景色:“昏黑中月色初上”,虽只一句,却必不可少,为下文做了铺垫。在这样刚刚有一丝月色的昏暗的夜晚,士桂见田中“有兽卧焉”,“酣声雷鸣”,这里的“见”并不是清晰地看见,只是看到了一个大概的形体轮廓,他急切地在找牛,只有这一念头,丝毫未对这个卧着的大动物产生怀疑,认为就是自己家未归的牛,口里还骂道:“畜生!如何此刻不回家?”随着他这意识的流动,立刻骑上去,按照以往习惯“攀其角”,而“角不见”,只是“耸毛耳两只,遍身狸色斑然,方知是虎”。真出人意外,一下子由想象中的“牛”变为真实的“虎”,这就产生了极大的误会,造成了人与虎的矛盾冲突,一般地说,故事情节的发展变化应该具有一定的规律,但任何事物又有其特殊的时候,这里作者通过误会法,打破了常规,使情节的发展既新颖独特,又合情合理,作者就是在前面一系列情节铺垫后,水到渠成地引出了“老虎”,如果没有牛的不归,没有天色的昏暗,没有田中卧着的大动物,也就不可能产生误会。另外作者写这个误会不是目的,而是一种手段,是为了更好地写出情节的波澜曲折,更好地揭示人物的性格特征,使作品引人入胜。
既然引出了老虎,必然要写人物的活动,当士桂知道是老虎时,“急不敢下”,一个“急”字就把他的紧张、害怕显示出来,而“虎被人骑”,一下子被惊醒,虎的暴躁凶猛体现了,只见它“腾身起,咆哮叫跳”,人们都知道,老虎的本性是吃人的,此时士桂自己也意识到,如从虎背上下来,一定会被吃掉,一方是吃,一方被吃,于是由误会造成的矛盾冲突开始了,这里作者把冲突的双方都写得不同一般,从人与虎的对比较量中,写出了人的伟大,人的力的勃发。首先作者着力刻划了人的勇猛、顽强、不同一般,李士桂因已意识到“下背必为所啖”,也就有了与虎决一死战的精神准备,他竭尽了生平力气,紧紧揪住虎的耳朵,以至虎的耳轮都被撕破了,可是手更加牢固地握住,“抵死不放”,这里的“竭”、“紧”、“牢固”、“抵死”几个形容词具体地刻划了当时人物的形象,突出了人物的刚毅性格和坚定信念。作者在写人的同时,并未把虎写得多么渺小,而是极力刻划了“虎性猛烈,腾山跃水”的拼命搏斗,一个“腾山跃水”虽带有夸张性,却写出了虎在与人较量中的势不可挡,也更反衬出士桂的勇猛,虽然被老虎摔来摔去,仍然骑在虎背上,多么顽强的人格,多么超人的毅力!直到第二天早晨,虎“力尽而毙”,士桂“僵卧虎背,气息奄然”,后被家人寻得,“竟获重生”。作者通过对人与兽的深入细致的描绘,用误会法将矛盾的双方放在一起,进行不同类的对比,从而揭示出它们绝不相容的对立,这样不仅可以表现出人与虎的鲜明特征,给人以深刻的印象,而且使情节大起大落,富于变化,读起来不单调,引人入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