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靴

2019-05-23 可可诗词网-古代微型小说 https://www.kekeshici.com

        

·袁枚·


        或着新靴行市上,一人向之长揖,握手寒暄。着靴者茫然曰:“素不相识。”其人怒,笑曰:“汝着新靴,便忘故人?”掀其帽掷瓦上。着靴者疑此人醉,故酗酒。方彷徨间,又一人来,笑曰:“前客何恶戏耶?尊头暴烈日中,何不上瓦取帽?”着靴者曰:“无梯,奈何?”其人曰:“我惯作好事,以肩当梯,与汝踏上瓦何如?”着靴者感谢。乃蹲地上,耸其肩,着靴者将上,则又怒曰:“汝太性急矣!汝帽宜惜,我衫亦宜惜,汝靴虽新,靴底泥土不少,忍污我肩上衫乎?”着靴者愧谢,脱靴交彼,以袜踏肩而上。其人持靴径奔,取帽者高踞瓦上,势不能下。市人以为两人交好,故相戏也,无过问者。失靴人哀告街邻,寻觅得梯才下,持靴者不知何处去矣。
        

[选自《子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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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代袁枚说:“作人贵直,作诗文贵曲。(《写作方法100例》)文章之曲,在于文情曲折,周转多变。若文章只是一味径直来去,就会一览而竞,了无余意,《偷靴》这篇小说,正体现了袁枚自己的这一主张。
        从小说题目,读者就会了解小说的主旨即写偷靴,但从文章的布局很难使人一下看出这个意图,而是经过曲折才达到目的。首先作者点出了主人公即穿新靴的人,继而描写了一个场面,有一人向他长揖,并握手“寒暄”,穿新靴的人“茫然”了,“茫然”就写出了他的神态,因他本不认识此人,却无端被他奚落,且听这个人的怒笑之言:“汝着新靴,便忘故人?”并顺手把穿新靴人的帽子扔到屋瓦上,这里强调了“新靴”这一概念,穿新靴的人已由茫然到怀疑,怀疑这人是不是神志不清的醉鬼。正当此时,又出现了一个场面,来了另外一人,从这个人的言谈话语中显然可以看出他目睹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只听他说:“前客何恶戏耶?尊头暴烈日中,何不上瓦取帽?”“无梯,奈何?”这人说:“我惯作好事,以肩当梯,与汝踏上瓦何如?”从二人的简短对话中,读者会与穿新靴人一样充满感激之情,认为这是一个好人,当穿新靴人刚要踩上此人肩膀,他却怒曰:“汝帽宜惜,我衫亦宜惜,汝靴虽新,靴底泥土不少,忍污我肩上衫呼?”这一番话,看似合乎情理,不会引人怀疑,这里又恰恰强调了“新靴”。穿新靴的人自然而然地脱靴交给了他,这时情节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当穿新靴的人高踞瓦上拿到帽子时,此人却突然持靴逃跑,此时此刻读者与主人公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前后出现的两个人都是骗子,穿新靴的人自觉不自觉地上了他们预先设计好的圈套。妙就妙在,这时集市上的人仍然以为他们本是朋友,只是互相戏弄而已,无人过问。作者通过穿新靴的人与两个骗子发生联系时的神态变化,由茫然到感激到愧疚到哀叹,一步步地展开情节,而这情节似乎又与小说主旨联系不大,在这看似闲笔的情节中,却几经曲折,终于通向了作品的最后主旨:偷靴,真有曲径通幽之妙啊。
        此外,小说的藏锋不露的艺术技巧,还表现在细节描写的运用上。细节描写有助于塑造形象和表现主题,这篇小说运用了“掀其帽掷瓦上”和“脱靴”两个具体可感的细节,它们牵涉全篇的整体结构,既可以刻划人物,点染环境气氛,又能发展故事情节,如果没有前一个骗子的“掀其帽掷瓦上”,就不会有后面的“脱靴”,也不会有最后的“偷靴”,两个细节互相补充,互相照应,这也显示了两个骗子骗术的高超,反衬了穿新靴人的质朴、老实,这样的内容还是有其认识价值的,暗示了当时社会上骗术的怪现象的出现。虽然作者并未深发这两个细节,但它们本身却有点睛之妙,增强了作品的艺术表现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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