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受妓嗔
·袁枚·
杨镜村作苏州太守娼禁甚宽,某太守治苏州,笞妓甚酷,后两人俱解组矣。偶遇江都,有巨公某延之饮酒,座有三妓皆苏人也。二人戏问苏州官长贤否?三人但认识杨公,不认识某公,齐声对曰:“杨太老爷待奴辈仁慈,并禁地方衙役光棍吓诈,此等官府,自然公侯万代;后来某大老爷,拿奴辈去,非笞即拶,并教供出嫖客姓名,以便他吓诈取钱,不供便打,如此等官,世世子孙,要做奴辈这行生意的。”举座大笑。某公不终席,登车而去。
[选自《续新齐谐》]
●●《官受妓嗔》是一篇气韵生动、神采飞扬的绝妙的小说,虽仅只二百来字,却把作品中人物的情状心态,写得逼真而传神,活灵活现。
在写作方法上,作者采用了对比的方式来描摹人物。这种对比,一是作者自己的叙述,一是出自作品中的妓女们之口。
文章一开始,作者即把都曾在苏州作过太守的杨镜村和某太守、即“某公”在对待娼妓问题上的不同态度作了直接比较:“杨镜村作苏州太守娼禁甚宽,某太守治苏州,笞妓甚酷。”一个“甚宽”,一个“甚酷”,真是天差地别,截然相反。这样,就为下文的“妓嗔”奠定了基础。文中的“解组”,可以理解为现在所说的解除职务;组,古代佩带印信或玉饰的宽带子,即绶带,后借指官位。两个人无官一身轻,在一次别人宴请的酒席上,面对着陪席的妓女,他们“戏问”妓女们对自己治理苏州时的政声的反应,遂引出了“妓嗔”,也就是第二次对比——由妓女为他们作比较。这里的对比又分两层:先是两个太守的对比,褒杨镜村而贬某太守,这本不足怪;可怪的是妓女们把两位太守的后人们也作了预后性的对比,可谓“嗔”及子孙。这样一比,就把两人的政绩作了概括,同时,也把人物——特别是妓女们和某太守的音容笑貌、心曲情态直接或间接地写了出来。妓女因认识杨太守而在言谈之中除真话之外的谄媚、拍马和夸张之态,因不认识某太守而表露乃至发泄出来的真实的刻骨仇恨,以及她们这类人说话时的或曲意逢迎,或尖酸刻薄的直露无遗的特点,作者都淋漓尽致地给了刻画。而两位太守因不在其位方才敢明目张胆地与妓女同席,且言谈之中颇为轻松随便,从“戏问”二字便可以直窥其状。特别是最后,听完了妓女们的评论后,“举座大笑”,这“笑”正是因为某公在场才更“大”的;可以想见某公在遭受意想不到的“妓嗔”之后的尴尬之态,恼怒至极而又不便发作之情,尽在不言之中。因此,“某公不终席,登车而去”,他内心的复杂情绪,透过这一意料之中的行动,便使人一目了然了。
这篇作品构思之巧妙,也令人拍案叫绝。两位太守都卸了任,又偶然相遇于所治故郡,且同赴某巨公所宴请的酒席,酒宴上恰巧还有妓女相陪,这是相当巧的;更巧的是两人当政时对待妓女的态度正截然相反,他们又要让妓女们来评价一番自己为政时的业绩,这就为作品戏剧性的结局预先作了铺垫。这些条件是缺一不可的。因此巧则巧矣,又绝无任何破绽可以让人指摘,可谓匠心独运的构思。作品把人物活动的环境安排在酒席宴上,更是巧思,因这里便于人物放怀谈笑,无所顾忌,更有利于表现人物的音容笑貌,神态心理。结尾之处以“某公不终席,登车而去”这一极具复杂内心活动特征的行动作结,干净利落,令人产生不尽的联想,可谓含蓄蕴藉,颇有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