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有为关于笔法的理论主要在其 《广艺舟双楫》的《执笔》与 《缀法》两章之中,前者讨论执笔,后者论述运笔。
        康有为对于执笔的理论概括起来只有四个字:腕平、竖锋。所谓腕平,就是要求手眼 (指握笔时手掌的空虚处)向下,与书案成一斜切的角度,使腕呈平状,可令杯水置于腕上而不倾。所谓竖锋,就是横撑大指,手掌呈直状,食指昂起,右腕挺开,令笔锋竖立。由于腕平而使筋反纽,抽挚时及肩臂,迫使肩背出力,通身之力便可集中到笔端。康有为的这种执笔法据他自己说是得自朱九江之论,这种执笔法的关键在于避免运指,力求通过以腕运笔而引发全身之力。这就与包世臣在《艺舟双楫》中所说的 “始于运指”的主张大异其趣,康氏以为“古人作书,无用指者”,故他驳正包世臣曰: “包慎伯之《论书》,精细之至,为后世开山。然以其要归于运指,谓大指能揭管则锋自开,引欧、苏之说以为证,乃谓 ‘握之太紧,力止在管,而不在毫端,其书必抛筋露骨,枯而且弱’。其说粗谬可笑,盖慎伯好讲墨法,又好言万毫齐力,不得其故,而思借助于指。”(《执笔》)他以为只须腕平掌竖,以腕带动笔,通身之力即可奔赴腕底,自然能作到提笔则毫起,顿笔则毫铺,完全可避免包氏所谓的“抛筋露骨,枯而且弱”之病。康有为极重执笔,他通过自己学书的经验,说明执笔是学书之关键,以为“向不能书,皆由不解执笔,以指代运,故笔力靡弱,欲卧纸上也”。康有为的平腕竖笔之说不失为一种有效的执笔方法,特别宜作大字,然完全排斥指法,轻视手指在握笔与运笔中的作用,则未免失于偏颇。
        康有为对于运笔的理论也可以一言以蔽之,曰:尽于方圆。他说:
        书法之妙,全于运笔,该举其要,尽于方圆。操纵极熟,自有巧妙。方用顿笔,圆用提笔。提笔中含,顿笔外拓。中含者浑劲,外拓者雄强,中含者篆之法也,外拓者隶之法也。提笔婉而通,顿笔精而密,圆笔者萧散超逸,方笔者凝整沉著。提则筋劲,顿者血融,圆则用抽,方则用絜。圆笔使转用提,而以顿挫出之,方笔使转用顿,而以提絜出之。圆笔用绞,方笔用翻,圆笔不绞则痿,方笔不翻则滞。圆笔出以险则得劲,方笔出以颇则得骏。提笔如游丝袅空,顿笔如狮狻蹲地。妙处在方圆并用,不方不圆,亦方亦圆,或体方而用圆,或用方而体圆,或笔方而章法圆,神而明之,存乎其人矣。( 《缀法》)
        方笔和圆笔的说法在前人书论中已可见到,如姜夔的《续书谱》中曾说: “方圆者,真草之体用。真贵方,草贵圆。方者参之以圆,圆者参之以方,斯为妙矣。”康有为继承了这种说法,将运笔的方法分成方、圆两类,以为圆笔出于篆,方笔源于隶,圆笔要求行笔时缓慢而均匀,笔微微向上提,笔锋不离纸面,转折时则提笔作圆势,不呈棱角状,通过提笔而保持中锋行笔,故圆笔写出的笔画浑厚流畅而逸宕自然;方笔要求行笔时微微下捺,笔锋著力于纸,转折处停顿作顿势,使之有棱角,通过顿笔使笔锋保持中锋运行,故方笔写出来的笔画劲挺有力而雄强沉着。历来以为方笔宜施诸正书,圆宜用于行、草。然康氏强调方圆并用,达到“不方不圆,亦方亦圆”的神明变化之境。而且,康氏的方圆运笔之论又与其平腕竖锋的执笔法相关联。他说: “以腕力作书,便于作圆笔,以作方笔,似稍费力,而尤有矫变飞动之气,便于自运,而亦可临仿,便于行草,而尤工分楷。以指力作书,便于作方笔,不能作圆笔,便于临仿,而难于自运,可以作分楷,不能作行、草,可以临欧、柳,不能临《郑文公》、《瘗鹤铭》也。故欲运笔,必先能运腕,而后能方能圆也。然学之之始,又宜先方笔也。”(《缀法》)可见他以运腕为运笔之根本,而以腕运笔的结果便是易作圆笔,且康氏明确地认为圆笔是比方笔更高的境界,故我们看康氏本人的书法,即以圆笔为主,兼用方笔,故其书风以圆润为主而不乏力度。
        在得笔法的基础上,康氏遂提出意想与心有所悟等问题。他说: “新理异态,古人所贵。逸少曰: ‘作一字须数种意’。故先贵存想,驰思造化古今之故,寓情深郁毫放之间,象物于飞、潜、动、植、流、峙之奇,以疾涩通八法之则,以阴阳备四时之气。”(《缀法》)又说: “虽文士夸妄之语,然写《黄庭》则神游缥缈,书《告誓》则情志沉郁。能移人情,乃为书之至极。佛法言声、色、触、法、受、想、行、识,以想、触为大,书虽小技,其精者亦通于道焉。”(同上)可见康氏很重视书法创作中的心理因素,以为能发挥想象,意在笔先者方可得新理异态,能融入主观感情者方可达书之极诣。故他认为书法的最高境界在于笔法之外,由人之心灵的妙悟才能达到。他说:“吾谓书法亦犹佛法,始于戒律,精于定慧,证于心源,妙于了悟,至其极也,亦非口手可传焉。”他以佛家妙悟为喻,说明书法之化境不仅仅是依靠掌握笔法所可企及的,笔法犹如佛门戒律,可作初步的阶梯,而决非最终目的。
        总之,康有为的《广艺舟双楫》对历代书法作了一次全面系统的检讨,其理论虽有明显的时代局限和个人的好恶之感,然内容丰富,颇具新见,不失为书论史中之殿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