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传统的叛逆者:郑板桥

2019-05-26 可可诗词网-书法文化 https://www.kekeshici.com

        郑燮(1693—1765),字克柔,号理庵,又号板桥。江苏兴化人。他为康熙秀才、雍正举人、乾隆进士,曾任山东范县、潍县知县,旋因得罪豪绅而罢官,作官前后均居扬州卖画,擅写兰竹,工书法,书杂分隶笔法,自称“六分半书”,查礼《铜鼓书堂遗稿·词话》中说:“板桥工书,行楷中笔多隶法,意之所之,随笔挥洒,遒劲古拙,另具高致。”著有 《板桥全集》。
        郑板桥是当时叛逆传统、表现个性之艺术精神的代表,他的诗、文、书画无一不是其真实情感的流露。《松轩随笔》中说: “板桥有三绝,曰画,曰诗、曰书。三绝之中又有三真,曰真气,曰真意,曰真趣。”他将一腔不合时宜的牢骚与自己的苦闷与徬徨都倾注于书画之中,表现了独特而真挚的艺术个性,成为“扬州八怪”中之代表人物,他的书论正是这种艺术思想的表现。
        板桥论书最重个性,主张古人为我所用,他说:
        黄山谷云:世人只学《兰亭》面,欲换凡骨无金丹。可知骨不可凡,面不足学也。况 《兰亭》之面,失之已久乎!板桥道人以中郎之体,运太傅之笔,为右军之书,而实出以己意,并无所谓蔡、钟、王者,岂复有《兰亭》面貌乎!古人书法入神超妙,而石刻木刻千翻万变,遗意荡然。若复依样葫芦,才子俱归恶道。故作此破格书以警来学。( 《跋临兰亭叙》)

        他以为学古要能出以己意,更何况古人之面目屡经翻刻不复可见,故不必孜孜于点画形似,依样画葫芦,终归恶道。因而主张另辟蹊径,表现个性,标举 “破格”之书。他用以表现个性的方式便是求怪矜奇,不谐流俗。他说:“板桥既无涪翁之劲拔,又鄙松雪之滑熟,徒矜奇异,创为真隶相参之法,而杂以行草,究之师心自用,无足观也。博雅之士,幸仍重之以经,而书法之优劣,万不必计。”(《四子书真迹序》)他之所以选择诡怪奇异的形式来展现其心灵的感受,不仅是因为他自己所谓的没有黄庭坚之劲拔与不愿取赵孟頫之滑熟,而且是其坎坷不平的身世与目睹当时畸形社会的结果。板桥胸中有一团抑郁不平之气,发为诗书,自然诡异。他自己说: “板桥最穷最苦,貌又寝陋,故长不合于时;然发愤自雄,不与人争,而自以心竞。四十外乃薄有名,所谓诸生曰 ‘万盈四十乃知名’也。其名之所列,辄渐加而不渐淡,只是中有汁浆耳。庄生谓: ‘鹏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古人又云: ‘草木怒生。’然则万事万物何可无怒耶?板桥书法以汉八分杂入楷行草,以颜鲁公《座位稿》为行款,亦是怒不同人之意。”(《刘柳村册子》)可见他所以杂取汉隶入行草之中,走的是一条不衫不履、孤傲自任的艺术道路,在于其“发愤自雄”,心中之“怒”所致。这里板桥继承了我国艺术论中“发愤著书”,“穷而后工”的传统,揭示了其艺术创作的本质。
        由此出发,郑板桥标举开张放任的创作态度。他盛赞音布的书法: “笔锋下插九地裂,精气上与云霄摩。陶颜铸柳近欧薛,排黄铄蔡凌颠坡。墨汁长倾四五斗,残毫可载数骆驼。时时作草恣怪变,江翻龙怒鱼腾梭。” ( 《音布》)其《赠潘桐冈》中也说: “吾曹笔阵凌云烟,扫空氛翳铺青天,一行两行书数字,南箕北斗排星躔。”都描绘了一个任情挥洒、恣意怪变的创作过程,这种境界令人想起唐人对怀素草书的赞美,体现了个性开张的精神,故他不满工整停匀之书。其《绝句二十三首·方超然》中说:“蝇头小楷太匀停,长恐工书损性灵,急限采笺三百幅,宫中新制锦围屏。”可见他提倡自由奔放、抒写性灵的书法创作方式。故盛赞王羲之的 《兰亭序》: “《兰亭》乃一时高兴所至,天机鼓舞,岂复自知。如李广、郭汾阳用兵,随水草便益处,军人皆各得自由,而未尝有失。”(《题宋拓圣教序》)《兰亭》之成功正在一时兴到,天机独任,能得自然高妙之美,故板桥于书学最推重宋人书。他 《论书》 墨迹云:
        平生爱学高司寇且园先生书法,而且园实出于坡公,故坡公书为吾远祖也。坡书肥厚短悍,不得其秀,恐至于蠢,故又学山谷书,飘飘有欹侧之势,风乎?云乎?玉条瘦乎?元章多草书,神出鬼没,不知何处起,何处落,其颠放殆天授,非人力,不能学,不敢学。东坡以为超妙入神,岂不信然?蔡京字在苏、米之间,后人恶京,以襄代之,其实襄不如京也。

        在宋四家中,他对苏、黄、米极为推重,正是由于此三家书都能变化莫测,具有强烈的个性特征,他对蔡襄的字颇有微辞,因蔡书最笃守古法,缺乏超神入妙的境界。
        板桥论书既求出自性灵,表现真人,故他也重视人品与书法之关系。其 《题宋拓虞永兴破邪论序册》中说:“书法与人品相表里。”以为虞世南不汲汲功名于隋世,而得唐太宗知遇,可知其人品高迈,因而接着说: “今观其所书 《庙堂碑》及 《破邪论序》,介而和,温而栗,峭劲不迫,风雅有度,即其人品,于此见矣。昔有评右军书云:(位重才高,调清词雅,声华未泯,翰牍仍存。)吾于世南亦云”。板桥以为士有遇有不遇,虞氏在隋不遇,而在唐能遇,所以说“无复圣天子出,虽终其身蓬室枢户可也,岂区区于仕进乎”! 显然这里有板桥自身的感慨于其中。
        板桥擅画兰竹,也以兰竹抒写胸臆,故他很强调书画相通的道理:
        与可画竹,鲁直不画竹,然观其书法,罔非竹也。瘦而腴,秀而拔;欹侧而有准绳,折转而多断续。吾师乎! 吾师乎!其吾竹之清癯雅脱乎! 书法有行款,竹更要行款;书法有浓淡,竹更要浓淡;书法有疏密,竹更要疏密。此幅奉赠常君酉北。酉北善画不画,而以画之关纽透入于书。燮又以书之关纽透入于画。( 《板桥题画·竹 》)
        山谷写字如画竹,东坡画竹如写字。不比寻常翰墨间,萧疏各有凌云意。(《题画竹六十九则》)
        日日临池把墨研,何曾粉黛去争妍?要知画法通书法,兰竹如同草隶然。( 《题兰竹石二十七则》)

        板桥从苏轼、文与可的画竹与黄庭坚的字中悟通了书画相通的道理。这体现在书画的运笔、结构的疏密、墨色的浓淡以及萧疏的风韵等各个方面,故郑燮以草书中竖长撇法的运笔写兰竹,也以作画的笔法融合入书法之中,创造出自己特有的书画风格。蒋士铨曾说:“板桥作字如写兰,波磔奇古形翩翻;板桥写兰如作字,秀叶疏花见姿致。下笔别自成一家,书画不愿常人夸。颓唐偃仰各有态,常人尽笑板桥怪。”(《题郑板桥画兰送陈望亭太守》)即对于板桥的书画相通给予了高度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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