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1007—1072),吉州庐陵(今属江西)人,字永叔,号醉翁,晚号六一居士。天圣进士,曾任枢密副使,参知政事。欧阳修好古嗜学,博通群书,诗文兼李、杜、韩愈之长,为“唐宋八大家”之一。欧阳修虽不学书,却工书,其笔迹爽爽,超拔流俗。其书论有《论南北朝书》、《论仙篆》、《试笔》等。
        欧阳修提出书法为“人生一乐”的“乐心”说,是书法美学思想中的一个重要观点。对后世影响很大。
        欧阳修在其 《试笔》 中云:
        苏子美尝言: 明窗净几,笔砚纸墨,皆极精良,亦自是人生一乐。然能得此乐者甚稀,其不为外物移其好者,又特稀也。余晚知此趣,恨字体不工,不能到古人佳处,若以为乐,则自是有余。( 《学书为乐》)
        自此已后,只日学草书,双日学真书。真书兼行,草书兼楷,十年不倦当得名。然虚名已得,而真气耗矣,万事莫不皆然。有以寓其意,不知身之为劳也。有以乐其心,不知物之为累也。然则自古无不累心之物,而有为物所乐之心。( 《学真草书》)
        “有为物所乐之心”者,即书法也。欧阳修印证苏子美学书乃“人生一乐”说,认为学习书法“若以为乐,则自是有余”,并进一步从“人生一乐”概括为“乐心”之说。文中苏子美,即苏舜钦,北宋著名诗人、书法家。朱长文曾列其书法为“妙品”,称其“尤工行押、草书,皆入妙品,残章片简,传宝天下,如花繁上林,月晃淮水,光彩浮动”(《续书断》)。这位宋代著名的书家将洁净的窗下,几案上,有极精良的笔砚纸墨供其挥洒视为人生一乐事。欧阳修则从自己浸之愈久,爱之愈深的体会中,从昔贤每每留意书法的情况中,发觉学习书法有其独特的吸引力。他说: “自少所喜事多矣。中年以来,渐已废去,或厌而不为,或好之未厌,力有不能而止者。其愈久益深而尤不厌者,书也。至于学字,为于不倦时,往往可以消日。乃知昔贤留意于此,不为无意也。”(《试笔·学书消日》)欧阳修自称“晚知此趣”,但终究深悟到学书的美感、快感,因此为之阐发,为之倡导。
        学书“往往可以消日”,欧阳修认为此乐心者一也。欧阳修总结了学习书法可以作一种有益的休息方式。人们在社会的、人生的、各式各样的矛盾纷扰中生活,需要精神的调节,身心的休息。因此闲暇时濡毫吮墨,凝神挥洒,临摹一番,使人们暂时脱离了喧嚣的氛围,进入恬静的、超脱的心境中去。古人如此,今人也是如此,当今难以计数的中年人、老年人在工作之余握翰习书,正是寻找到了这种有益的休息方式,可以 “乐心”。
        乐心者之二,是作字时有一种创造的美感,抒发自己情性的快感。欧阳修说: “作字要熟,熟则神气充实而有余,于静坐中,自是一乐事。”( 《试笔 ·作字要熟》)当作书者挥笔在纸上诞生出一个个神气充实而有余的“字”、一幅墨韵生动的作品,就如欣赏到自己创造的一曲无声的歌、一段有形的舞、一股自己孕育的生命之流,也抒写了自己的一段情,一片意。在静坐之中作书者与其书法沟通、密契,当然是一乐心之事!
        乐心者之三,是习书时观摹历代名人的书品,可以获取无穷的美感、快感。欧阳修说: “余尝喜览魏晋以来笔墨遗迹,而想前人之高致也。所谓法帖者,其事率皆吊哀候疾、叙睽离,通询问,施于家人朋友之间,不过数行而已。盖其初非用意,而逸笔余兴,淋漓挥洒,或妍或丑,百态横生,披卷发函,烂然在目,使人骤见惊绝,徐而视之,其意态愈无穷尽。故使后人得之,以为奇玩,而想见其人也。”(《集古録》)欧阳修就从魏晋人法帖的笔墨遗迹中,欣赏到书艺意态美、神采美,从而由书及人想见魏晋人的风韵高致,赏其品格修养之美。今人陆维钊也说过,欣赏名家书法,会无形中受其薰陶:感情为所渗透,人格为所感染,心绪为所改变,嗜好为之提高,渐渐将一般人娱乐之低级趣味移至于高级。(《书法述要》)这便是习书法在获取无穷美感快感中,又提高了自己的素养,岂不乐心?
        从 “乐心”说出发,欧阳修认为,书法“欲寓其心”,“寓其意”,这是最主要的,因此他对“工拙”、“法度”也形成自己的看法。
        在 《试笔·学书工拙》中他就说: “每书字,尝自嫌其不佳,而见者或称其可取。尝有初不自喜,隔数日视之,颇若有可爱者。然此初欲寓其心以消日,何用较其工拙,而区区于此,遂成一役之劳,岂非人心蔽于好胜邪!”只要 “寓其心”、“乐心”,作书不必计其工拙,不为好胜心所蔽,而仅凭逸笔兴会,淋漓挥翰,或妍或丑,意态迭出。因此尽管自己 “恨字体不工,不能到古人佳处”,但 “以为乐,则自是有余”。
        书法讲究法度,虽必师法前人,也须“得其意而忘其形”,由自己的面目来寓心抒意。欧阳修在《试笔·李邕书》中讲述自己习书的经过:“余始得李邕书,不甚好之。然疑邕以书自名,必有深趣。及看之久,遂为他书少及者,得之最晚,好之尤笃。余虽因邕书得笔法,然为字绝不相类,岂得意而忘其形者邪?因见邕书,追求钟王以来字法,皆可以通。”确实欧阳修的书法也自成一家,笔势险劲,字体新丽,喜用尖笔干墨作方阔字,神采秀发,膏润无穷。他在自己的书法中寓己心,抒己意,写己人。苏东坡说从欧阳修的书法中,如见其 “清眸丰颊,进趋晔如”。朱熹则从书法中如见其为人“外若优游,中实刚劲”。赵孟頫从欧阳修书中看到他的“文章之气”。(均见马宗霍《书林藻鉴》) 此可知书如其人。
        欧阳修的书法“乐心”说,以及从此说出发认为只要“寓心”、“寓意”,“何用较其工拙”,师法前人可以“得意而忘形”等等观点,对宋人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欧阳修在宋文坛上有其重要的地位,可以说欧阳修的书法审美思想为宋人尚意的书学追求开启了风气,导夫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