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蔡襄的“神气”说

2024-06-23 可可诗词网-书法文化 https://www.kekeshici.com

        蔡襄(1012—1067),兴化仙游人,字君谟。宋四家之一,按蔡襄年辈则在苏、黄、米三家之上。他是五代以后卓然为宋朝领先的大家,他不像杨凝式、李建中两家仅仅为结束五代时书人的尾声,他开启了宋朝书派的主潮。(潘伯鹰《中国书法简要》)而蔡襄为宋朝书派,率先打出的旗帜便是“神气”说。
        蔡襄论书法之要,在于取神气为佳。其云:
        钟、王、索靖法,相近张芝,又离为一法。今书有规矩者王、索,其雄逸不常者,皆本张也。旭、素尽出此流,盖其天资近者,学之易得门户。学书之要,唯取神、气为佳,若模象体势,虽形似而无精神,乃不知书者所为耳。尝观 《石鼓文》,爱其古质,物象形势有遗思焉。及得《原叔鼎器铭》,又知古之篆文,或多或省,或移之左右上下,唯其意之所欲,然亦有工拙。秦汉以来,裁得一体,故古文所见止此,惜哉!(《宋端明殿学士蔡忠惠公文集》卷三十四)

        强调书法作品中的精神流露,几乎每一时代每一卓识的书家都是这样共识的,但是并非一般学书者人人心知,或心知后能力行,或力行后能臻此境界的。特别是宋代承五代之后,文物摧落,艺事旷阙,缥缃散佚,笔札无体,书法正欲振兴之时机,蔡襄强调书法之要唯取神气为佳,是有其深刻的现实意义的,在针砭时代书风的同时,起着导向作用。蔡襄的“神气”说,有几个方面是值得我们重视的。
        学书应该模象体势,但是只是形似而无精神者,必不能称为佳。即如摹本也是这样,蔡襄题 《兰亭模本》云:“《兰亭》模本,秘阁一本,苏才翁家一本,周越一本,有法度精神,余不足观也。石本唯此书至佳,淡墨稍肥,字尤美健可爱。”(桑世昌《兰亭考》卷六)欧阳修《欧阳文忠公集》中也记蔡襄题跋云: “右军兰亭,最著今世,尚有摹本秘阁一本,苏才翁一本,周越一本,犹有气象存焉。今观摹仿,盖得之矣。”摹本最得形似,但高下分别,即是有否“气象”、有否“法度精神”之存。摹书尚且如此,更何况学书?当然学书得形似已不易,欲形似后进一层抵达精神、气象毕见的地步更不易,但书法以此“不易”为佳,真正的书家不能不以神采为上。
        学书取其精神、神采,当效法晋韵。蔡襄说: “书法惟风韵难及,虞书多粗糙。晋人书,虽非名家,亦自奕奕有一种风流蕴藉之气。缘当时人物以清简相尚、虚旷为怀,修容发语,以韵相胜,落华散藻,自然可观,可以精神解领,不可以言语求觅也。”(见左因式《书式》上)蔡襄最赏晋人书法的风韵,透视到晋人精神的淡泊、清简、虚旷,在书艺上便能表现出空灵的韵趣。蔡襄和欧阳修一样以一颗杰出的心灵发现了这一秘密。欧阳修说得好:“萧条淡泊,此难画之意,画家得之,览者未必识也。故飞动迟速,意浅之物易见,而闲和严静,趣远之心难形。”萧条淡泊、闲和严静是艺术人格的心襟气象。有这等心襟气象能令人“事外有远致”,艺术上的神韵油然而生。精神淡泊是艺术空灵化的基本条件。因此蔡襄倡导这种人格心襟,力追晋人书法的神韵。这也深刻地影响到其后的苏、黄、米等书家。
        这里蔡襄又提出几种获取精神、气象的要求。一是当有法度,并且与自己 “天资近者,学之易得门户”。此言值得玩味,学书若各视自己所爱好所心仪者学之,久久临习,揣摩,易与之默契,易得门户,不仅易形似且能取其精神、气象。此确也为学习一要诀。二是当融通前人之法。蔡襄说: “唐初,二王笔迹犹多,当时学者莫不依仿,今所存者无几。然视欧、虞、褚、柳,号为名书,其结约字法皆出王家父子,学大令者多放纵,而羲之投笔处皆有神妙。予尝谓篆、隶、正书与草、行通是一法。吴道子善画,而张长史师其笔法岂有异哉!然其精粗,系性之利钝,学之浅深,古人有笔冢、墨池之说,当非虚也。”(《宋端明殿学士蔡忠惠公文集》卷三四)要能看清前人书法之血脉承接、分合异同,融通前人之法,执简驭繁,又要刻苦砥砺,从 “笔冢”、“墨池”中迈向成功的峰巅。三是当有“古意”。“物象形势有遗思”,“或多或省,或移之左右上下,唯其意之所欲”,不计工拙。书法的形体若能效法钟鼎文、古石刻文,随意下笔,随形结构,各字有各自的物象形势,而且留给人很多的想象空间,自有神气出焉。蔡襄就批评过: “近世篆书,好为奇特,都无古意。”( 《宋端明殿学士蔡忠惠公文集》卷三四)
        蔡襄不仅倡导“神气”说,而且以自己的书艺实践了这种“神气”说,赢得了宋人及后来书家的崇敬。蔡襄自己说: “每落笔为飞草书,但觉烟云龙蛇,随手运转,奔腾上下,殊可骇也,静而观之,神情欢欣可喜耳。”(同上书)这就是气象、精神、神采!蔡襄书法之妙处已尽在其中矣。金梁曾评蔡襄《书唐白居易动静交相养赋卷》:“此卷神理遒劲,天骨开张,而运之以盘礴之气,其笔势如绵裹铁,如锥画沙,圭角外呈,锋芒内敛,而纵横挥洒,左规右矩,与所书《秋莲赋》同一机轴,神韵不逮晋贤,列之唐人书品中,殆未肯多让也。”(金梁 《盛京故宫书画录》第二本)后人确实也从蔡襄的书作中看到其中的“神气”! 他规橅晋贤,风姿遒上,神采焕发。他的书法 “如杜甫诗,无一字无来处,纵横上下皆藏古意”。(邓肃《栟榈集》卷二五)他又是天资超胜,辅以力学,学书精勤。因此他在追求书法神采、气象的道路上,完全照自己提出的见解去实践而获得成功,给后人留下有益的启示。
        苏东坡曾从书学史的维度中评价蔡襄云:“自颜柳氏没,笔法衰绝,加以唐末丧乱,人物凋落,文采风流扫地尽矣。独杨公凝式笔迹雄杰,有二王颜柳之余,此真可谓书之豪杰,不为时世所汩没者。国初,李建中号为能书,然格韵卑浊,其余未见有卓然追配前人者。独蔡君谟书,天资既高,积学深至,心手相应,变态无穷,遂为本朝第一。然行书最胜,小楷次之,草书又次之,大字又次之,分隶小劣。又尝出意作飞白,自言有翔龙舞凤之势,识者不以为过。” ( 《评杨氏所藏欧蔡书》,见 《东坡题跋》四) 如果我们也能从书学史这一维度去体会蔡襄的 “神气”说,以及他是怎样去实践这种“神气”说的,或许又会有一番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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