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黄庭坚论“悟”与“俗”

2019-05-26 可可诗词网-书法文化 https://www.kekeshici.com

        黄庭坚(1045—1105),北宋著名诗人、书法家,字鲁直,号山谷道人、涪翁。分宁(今江西修水)人。出苏轼之门,为 “苏门四学士”之一,诗创 “江西诗派”,书法为 “宋四家”之一,著作有 《山谷文集》等。
        黄庭坚论书内容丰富,兹仅从其论“悟”与“俗”方面简略述之。黄庭坚认为,学习书法当重在“悟”,书法又当反对庸俗。其有云;
        余在黔南,未甚觉书字绵弱,又移戎州,见旧书多可憎,大概十字中有三四差可耳。今方悟古人沉着痛快之语,但难为知音尔。
        学书须要胸中有道义,又广之以圣哲之学,书乃可贵。若其灵府无程,政使笔墨不减元常、逸少,只是俗人耳。余尝言,士大夫处世可以百为,唯不可俗,俗便不可医也。( 《山谷文集》)

        “悟”,便是领悟,便是得之于心。学问重悟性,不重记闻之学;技艺重悟性,不重模仿;书法重悟性,求得其神妙。黄庭坚十分重视书法中之悟性,不仅自己往往妙悟而有会于心,自得欣慰,又时时倡导、阐说之。黄庭坚认为,书法之 “悟”,大凡要从名家名作中去悟得,又必须从书法之外去悟通。
        书法之“悟”,当然要从书法作品本身中去参悟,穷微测妙,推求奥赜。黄庭坚说: “学书时时临摹,可得形似。大要多取古书细看,令入神,乃到妙处。惟用心不杂,乃是入神要路。”(《山谷文集》)黄庭坚的这种主张,也是从古人学书中悟得的,其云: “古人学书不尽临摹,张古人书于壁间,观之入神,则下笔时随人意。”“凡作字须熟观魏、晋人书,会之于心,自得古人笔法也。”《山谷文集》黄庭坚就是从《瘗鹤铭》中深悟三昧,融铸成自己真、行书的面目。他悟到《瘗鹤铭》的辐射式的结字原则,悟其欹侧取势方法,悟其自然天成的布白,从而形成自己跌宕变幻的书艺特色。
        书法之参悟,又当从书法之外去贯通。在天地万物之间,只要灵心悟得,灵眼觑得,灵手捕得,均可融汇,助长书法。六合间的那种无究无尽的物象、动势、韵律、精神,是书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感源泉。黄庭坚曾经说过: “余寓居开元寺之怡思堂,坐见江山,每于此中作草,似得江山之助。”(《山谷文集》)坐见江山,心胸洗涤,驰思造化古今,寓情深郁豪放,象物于飞潜动植流峙,有所参悟,则心手得之。
        当然,这两方面的领悟往往又是沟通在一起的。即黄庭坚本身学草书来说也就是这样的。他曾云:“余学草书三十余年,初以周越为师,故二十年抖擞俗气不脱。晚得苏才翁子美书观之,乃得古人笔意,其后又得张长史、僧怀素、高闲墨迹,乃窥笔法之妙。”(《山谷文集》)以山谷之颖悟,“二十年抖擞俗气不脱”,可见书法之“悟”并不易,但他终于从苏舜元(才翁)、苏舜钦(子美)那里悟得古人笔意,又进而从张旭、怀素、高闲那儿悟得笔法之妙。他又曾记述: “山谷在黔中时,字多随意曲折,意到笔不到。及来僰道舟中,观长年荡桨,群丁拨棹,乃觉少进,意之所到,辄能用笔。”(《山谷文集》)黄庭坚经过数十年的参悟,晚年终于妙悟到用笔变化之法门,终于使其草书脱俗,比肩张旭、怀素,奔轶绝尘。
        黄庭坚又认为书法之“悟”关键在于悟通笔法问题。其云: “盖字中无笔,如禅句中无眼,非深解宗理者,未易及此。”“字中有笔,如禅家句中有眼,直须具此眼者,乃能知之。”(《山谷文集》)他悟出:“古人工书无它异,但能用笔耳”,“张长史折钗股,颜太师屋漏法,王右军锥画沙、印印泥,怀素飞鸟出林、惊蛇入草,索靖银钩蚕尾,同是一笔法:心不知手,手不知心法耳。”(《山谷文集》)因此他悟出执笔应“双钩回腕,掌虚指实,以无名指倚笔,则有力”,“高提笔,令腕随己意左右”,又悟出 “欲学草书,须精真书,知下笔向背,则识草书法,不难工矣”。( 《山谷文集》) 如此种种妙悟,在于字中当有笔耳。
        字中有笔,犹当进一层去表现书法之 “韵”,应该脱“俗”。黄庭坚对两者的关系说得很清楚: “学字既成,且养于心中无俗气,然后可以作,示人为楷式。”(《山谷文集》) 因此他对于书法中的 “病韵”、“俗气”批评尤烈。
        “若其灵府无程,政使笔墨不减元常、逸少,只是俗人耳。”( 《山谷文集》)在黄庭坚看来,书法应脱俗,即使笔墨功夫极高,能形似钟元常、王逸少,即使有钟、王之法,但是若无自己意趣、心志、襟怀,仍只是俗人之俗书。《山谷评书》曾云:“王著极善用笔,若使胸中有书数千卷,不随世禄禄,则书不病韵。盖美而病韵者王著,劲而病韵者周越,诚皆渠侬胸次之罪,非学之不尽功也。”一是虽美而病韵,一是虽劲而病韵,都是胸襟之罪,不是学书不努力。相反,书法虽不工者,其书也或可无俗气。黄庭坚在《题王观复书后》的跋语中说:“此书虽未及工,要是无秋毫俗气。盖其人胸中块磊,不随俗低昂,故能若是。今世人字字得古法而俗气可掬者,又何足贵哉!”此间的关键就在于书法不沾俗气,而书家当有学识、素养,当有胸次、襟韵。有一颗无俗气的心,才能别出手眼,风神洒脱,笔下也才会没有病韵。
        “晁美叔尝背议予书唯有韵耳,至于右军波戈点画,一笔无也。”黄庭坚颇赞同晁美叔对自己的这种品评。黄庭坚虽孜孜求法,但又决不被绳墨所缚,而重在抒写自己的韵趣。他自云: “老夫之书,本无法也,但观世间万缘,如蚊蚋聚散,未尝一事横于胸中,故不择笔墨,遇纸则书,纸尽则已,亦不计较工拙与人之品藻讥弹。”他又说过:“书字虽工拙在人,要须年高手硬,心意闲澹,乃入微耳。”正是有这般胸怀、这种心意、这些卓见,黄庭坚书中有种俊挺英杰之风神,流露出萧散的韵趣。确实,潘伯鹰曾比较过苏、黄、米,他认为苏、黄学问广博,胸襟开阔,识解深远,能在字的笔画之中,体会到笔画以外的意境,因此他们领悟了晋宋人的那种“萧散”的趣味。他们的得意书中能够包含了这样一种趣味,这是极不易达到的。山谷论书以及自己所追求的也就是一种“韵胜”,他极力反对的就是“俗韵”。他们二家是由这方面与晋人接近的。这一点的领会与实践流露在他们的笔画中,即使米芾那样精通古法的人,比较起来也不及他们。这种在字形上的新,反而在意趣上更古,就不容易看出来。( 《中国书法简论》)
        “随人作计终后人,自成一家始逼真。”黄庭坚在《以右军书数种赠丘十四》中如是说,也表明书法脱出庸俗的另一方面,则当自立门户,自成一家。“随人学人成旧人”,“随人作计终后人”,因为没有创造,没有得真趣,仅是优孟衣冠。只有自成一家之法,毫端与心机相融化,才能得真趣、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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