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法与无法

2024-11-06 可可诗词网-书法文化 https://www.kekeshici.com

        书法艺术的历程不断经历着 “无法——有法——无法”的螺旋运动。这种辩证的发展运动,表现出极其丰富的内容,显示了极其丰厚的历史积淀。
        书法本无法,而数千年来无数杰出的书法艺术家及书法思想家在不倦地编织着一张网眼密布的书法的 “法网”,并且还将永远继续下去。这 “法网”以笔法、结字法、墨法、章法等为几个大纲,缀结着难以数计的法之网眼。试以结字法言,相传唐欧阳询论结字有三十六法,明李淳有大字结构八十四法,清黄自元有间架结构九十二法,而这远未包括书法结字法的全部,即使是楷字结字法也未能囊括其整体。即此一端可窥书法法之繁富。而这正说明在书法的“法”里面结晶和积淀着书法艺术的极其丰富、珍贵的经验,反映了历代书法家对于书法艺术美的规律的不断的深入发现,也正显示了书法是一门极高级、深奥的艺术。
        真正的书法家置身于这一巨大的“法网”中,往往具有矫健的身手,不是被“法网”束缚,而是驰骋往来,优游自得。并且又以自己非凡的创造,像春蚕吐丝般地缀上新的艺术网眼。历代杰出的书法家,正是驾驭“法”的能手,深得其辩证法则。首先他们都是依法入门,然后登其堂,入其室,探其奥。唐张怀瓘一语明之: “有知门不知其奥,未有不得其法而得其能者。”其次是走向书无定法。比如,前人总结执笔法可谓不胜枚举,而苏东坡就说:“把笔无定法,要使虚而宽。”(《东坡集》)确实,历代书论中不少卓识者都强调书无定法。还是张怀瓘说得好:“智则生涯,法固不定”(《书议》);“圣人不凝滞于物,万法无定”(《评书药石论》)。其三则是走向变法的新境界。唐释亚栖在《论书》中曾雄壮地高唱了一曲变法之歌,赢得了无数知音的喝彩: “凡书通则变。王变白云体,欧变右军体,柳变欧阳体,永禅师、褚遂良、颜真卿、李邕、虞世南等,并得书中法,后皆自变其体,以传后世,俱得垂名。若执法不变,纵能入石三分,亦被号为书奴,终非自立之体。是书家之大要。”不知变法者,终于沦为书奴,知通能变,是书家大要。此论可谓入木三分。书史上受人们顶礼膜拜的每一位书家,往往不仅是由于他的杰出的书艺造诣,而且是由于他有变法精神,以自己卓越创造,以新的书艺法则丰富了书艺的宝库。王羲之,古今以为师法,被戴上了书圣之桂冠,其中主要的一个原因是其以卓越的变法,将传统书艺推向一个新的高峰。相反,那些食古法不化,披着古法之网拘泥不变,仅是书奴而已,均不足观。有成就的书家从法入门,至目无定法,再至勇于变法,创立新法,也经历着个人的从“有法——无法——创立新法”的逻辑运动。集个人至万万人的运动,集一时代至数千年的运动,这就构成了中国书法艺术的“无法——有法——无法”的不断曲折、盘旋上升的螺旋运动!
        次论法度与自然的辩证统一。这实质也是“有法与无法”的一个方面。《老子》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书法本是从天地万物中觅取法则,熔铸提炼而得之,而书法臻于妙境便是返回自然,返朴归真,自得天机。这便是书法中的有法而无法,无法与有法,混同玄妙的境界。下笔要得之以心,应之以手,点画不事雕琢,一点一拂皆自如,尽其真态,富有情趣,从头至尾,随机制宜,一气呵成。这如庖丁之中肯綮,神行于虚;如天马行空,超远自在。姚孟起曾从法度与自然角度评论唐代与汉、晋人书法的不同: “书无定法,莫非自然之谓法。隶法推汉,楷法推晋,以其自然也。唐人视法太严,故隶不及汉,楷不及晋。”( 《字学忆参》)王羲之写天下第一行书《兰亭序》便进入这种化境,一点一画,意态纵横,偃亚中间,绰有余裕。然字峻秀,类于生动,幽若深远,焕若神明,以不测为量。董其昌在 《画禅室随笔》 中说:“其字皆映带而生,或小或大,随手所如,皆入法则,所以为神品也。”唐张怀瓘在《书议》中评王献之书就说:“子敬之法,非草非行,流便于草,形长于行,草又处其中间。无藉因循,宁拘制则;挺然秀出,务于简易。情驰神纵,超逸优游,临事制宜,从意适便。有若风行雨散,润色开花,笔法体势之中,最为风流者也!逸少秉真行之要,子敬执行草之权,父之灵和,子之神俊,皆古今之独绝也。”可见在王献之那里也是化机在手,一任自然,优游于法度之外!但是书家如若无法可依,或虽有法而不能神而化之,则必不能臻此境界。如钟繇 《贺捷表》。

钟繇 《贺捷表》


        再论师古与创新,也即是一个“有法——无法——创立新法”的辩证过程。学习书法不讲究“师古”,鄙弃历代前贤积累起来的经验和成就,妄图从零开始便进行创新,是愚蠢可笑的;而没有借鉴、没有继承的创新是必不能成功的。但是拜倒于古人脚下,不敢越雷池一步,也是错误的。胡小石曾十分生动形象地批评过不师古无继承的人:“至于狂禅呵骂,自诩天下,奋笔伸纸,便夸独创,则楚固失矣,齐亦未为得也。”而批判书学中师古不化的人说:“若拘守一隅,惟旧辙是循,如邯郸之学步,此等粥饭汉,倘使参访大德,定须吃棒遭喝,匍匐而归。”(《书艺略论》)这简直为我们画了两幅漫画像,高悬于书学殿堂之入门口,令人失笑,又令人深思。书法需要继承、师古,但不是“惟旧辙是循”,而应当从旧辙中走出新路子来。时代产生书家,根据同时代人与其前时代人所得成绩为基础,而加以自己努力才能创新,才能成功。胡小石曾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为“前不同于古人,自古人来,而能发展古人;后不同于来者,向来者去,而能启迪来者”(《书艺略论》),这正十分精辟地揭示了其间的辩证关系!书法家潘伯鹰也深刻剖析道:“不从古人成法中虚心苦学,就不能深入精微,不从古人成法中大胆力破,就不能突出范围,别辟新途。书法的继承与发扬便是在这样的矛盾中,以波浪的螺旋的关系激荡扬弃而进展的。”( 《中国书法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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