擒者,书艺上指能收得住笔;纵者,指能放得开笔。运笔的擒与纵,曾被人称为 “书家要诀”。清周星莲就这样说: “作书须提得起笔,稍知书法者,皆知之。然往往手欲提,而转折顿挫辄自偃者,无擒纵故也。擒纵二字,是书家要诀。”( 《临池管见》)细想起来,比如草原上的一匹骏马放得开,让其如奔雷电闪般地驰骋;收得住,让其款款而行。骏马则八面威风,骑手必意得志满。而这笔如马,纸如草原,人则为骑手,其间情趣盎然,道理可明。
        擒纵是一种笔墨的驾驭法则。周星莲在《临池管见》中又说过: “有擒纵,方有节制,有生杀,用笔乃醒;醒则骨节通灵,自无僵卧纸上之病。否则寻行数墨,暗中索摸,虽略得其波磔往来之迹,不过优孟衣冠,登场傀儡,何足语斯道耶?”可以概括地说,这便是通过笔墨的擒纵,能显示其“醒”,表现其“活”,显露笔墨的生命色彩与活力,于是在纸上便有一派生机。反之,只擒无纵,只纵无擒,便是一种麻木呆滞,不能显出生命的本色,而仅是优孟衣冠,登场傀儡!
        擒纵又是书艺节奏的一部分。擒者笔势收敛,纵者笔势开放;擒纵错综,便形成了书艺笔势的节奏、韵律。而书艺家各自的擒纵节奏、韵律又显示了自己的风格与审美理想。比如徐季海的笔墨擒纵,显示了一种怒貌抉石、渴骥奔泉的情景;欧阳询的笔墨擒纵,显示了戈戟铦锐、鹰隼摩空的情景;王右军的笔墨擒纵,显示了馨逸蓬勃,如春夏之气的情景。虽各人笔墨均在自如擒纵中,但各得其变,各臻其妙,而右军更于纯粹之中闪烁着不灭的灵光。
        擒纵必定讲求自然而然,因势利导。笔锋落纸,势如破竹,分肌劈理,游行自在,以己意擒纵,那么骨节通灵,风神洒脱;若刻意为之,局于成见,必定拘束,转折顿挫辄自偃,心欲工而笔下反显示出拙来了。米芾自称是“刷字”,擒纵自如,挥洒自然,一无做作,正合他的旨意,“学书贵弄翰”,“迅迅天真,出于意外”。(见 《宝晋英光集》卷八)
        既明擒纵之法,必反对书艺中的信笔。董其昌曾经在题跋中说过: “作书须提得起笔,自为起,自为结,不可信笔。后代人作书皆信笔耳。”他认为米芾谓苏东坡之“画字”,就是说有信笔处。何谓信笔?周星莲解云: “盖以信笔则中无主宰,波画易偃故也。”( 《临池管见》)信笔其实是一种失去主心骨的东游西荡,擒不能纵,纵不能擒,一如无笼头的马、随风飘的浮萍。
        清代朱和羹在《临池心解》又有说:“用笔宜收敛,不宜放纵,放纵则气不融和。”此说并非全然,但也有一定的道理。苏轼评米芾书: “风樯阵马,沉着痛快。”黄庭坚评米书: “如快剑斫阵,强弩射千里,所当穿彻。书家笔势,亦穷於此。然亦似仲由(子路)未见孔子时风气耳。”这其中既赞其放纵笔势的矫健之美,又提出米芾书法有一种“似仲由未见孔子时风气”。这大约是有感于放纵锋势太甚,而稍觉敛蓄不足的微词。因此纵而劲利取势,擒而内敛含蓄,既有劲利之势,又有虚和之韵,显耀势,融和气,实在是很难的。然而也唯其难,才表现出书法艺术是一门极高深的艺术。它需要处理像擒与纵这样许多的对立面的关系,须用一种高超的技艺,用一颗敏感的心去辩证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