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又答王庠书》原文|赏析|鉴赏

2019-06-05 可可诗词网-名篇赏析 https://www.kekeshici.com

苏轼

别纸累幅过当,老病废忘,岂堪英俊如此责望邪。少年应科目时,记录名数沿革及题目等,大略与近岁应举者同尔。亦有少节目文字,才尘忝后,便被举主取去,今皆无有,然亦无用也。实无捷径必得之术。但如君高才强力,积学数年,自有可得之道,而其实皆命也。但卑意欲少年为学者,每一书皆作数过尽之。书富如入海,百货皆有,人之精力,不能兼收尽取,但得其所欲求者尔。故愿学者每次作一意求之,如欲求古今兴亡治乱,圣贤作用,但作此意求之,勿生余念。又别作一次,求事迹故实典章文物之类,亦如之。他皆仿此。此虽迂钝,而他日学成,八面受敌,与涉猎者不可同日而语也。甚非速化之术。可笑可笑。

大凡古今中外声名卓著的名人雅士,在孜孜以求文道学德的莘莘学子看来,无不风范照人,令人仰望敬慕。其教诲谆谆殷切,萦绕后学耳目,指点学术迷津,令人茅塞顿开,乃是烛照青年踏上人生治学坦途正道的指南。

历数孔子以降,一部洋洋洒洒“名人点拔”“少年英俊”的教育史话,圣人亚圣般的洞察人生、社会,历史、大千世界个中三昧的高头讲章,数不胜数。警策教喻,振聋发聩。而显儒高士的体味历史风云,人心方寸、天地造化的龙言凤声般的微言大意,也举不胜举。语切肯綮,启迪思慧,令后学受益无穷。苏轼的这篇《又答王庠书》,便是域内域外浩如烟海的“名人谈治学”的累牍繁幅中,自成一家,别具慧眼的佳作。它发常人之未发,言古人之未言,鲜明地提出了为学之道,当以“学者每次作一意求之”的独特的治学观点。

作者以一句“别纸累幅过当,老病废忘,岂堪英俊如此责望邪”开篇,回函作答英俊问学。这句尺牍往来中常用的谦词,既显示了暮年苏轼不以名望自矜的谦谦襟怀,又轻开文局,自然顺当,亲切怡人。“别纸累幅过当”,指王庠来信问学的附笺中有称颂苏轼的话语,篇幅较多,苏轼认为过分了。“英俊”代指王庠。王庠何许人也?以至于东坡老人意要形容其为“英俊”呢?苏轼在《与鲁直》中言及:“有侄婿(苏辙的女婿)王郎,名庠,荣州(今四川荣县)人,文行皆超然,笔力有余,出语不凡。”并在《答王庠书》中认为此英俊王庠“所示著述文字,皆有古作者风力。”如此少年,难怪堪当英俊。此“英俊”得此鸿儒名学长辈,博学谦达,坦荡宏伟,自然是少不了书简来去,切磋经史,研摩学艺了。师学亲密无间之情,从中可见一斑。由此引出苏轼对正统常规为学者的批评,进而提出自己的“每次作一意求之”的读书法,无论是评判常规之学,还是抒发“卑意以为”,语言都高度概括洗练,轻灵圆熟,行文如话家常,所道却是一生心得。

苏轼略述了来信问及其早年“应举”之事后,断言为学“实无捷径必得之术”,举子之所以为举主考官看中录取,“才尘忝后”,名列金榜,决不是有什么投机巧学之术可为,而是在如“木之坚而难攻处”(《礼记·学记》集解)的“节目文字”上独发机抒,方才被耳聪目明的伯乐相中,得以入千里马之列,决非“多空文而少实用”(《答王庠书》)之儒士所能为,这是不言之意,却不言自明。这为作者下文提出自己的读书法投下伏笔,设下铺垫。作者笔锋随着自然过渡句“但如君高才强力,积学数年,自有可得之道,而其实皆命也。”点到转折连词“但”字上,一字点开中心论题,伏笔打开。先概论一笔:“卑意欲少年为学者,每一书皆作数过尽之,书富如入海,百货皆有,人之精力,不能兼收尽取,但得其所欲求者尔。”意思是说:少年要做学问的,每一种书都要读几遍才算读完,一点投机巧学不得;但又不是无的放矢、漫游书海,迷失为学方向,而是求其所欲求,得其所欲得,目标明确,学其所愿学可学者为学,从而与那些浏览式的滥学之士分道场镳。但为何“一书皆数过尽之”?概论一笔暂住,作者以两笔专论垫上,结构严谨缜密。一书都要读几遍才算读完,那是因为“每次作一意求之”。专论一:“如欲求古今兴亡治乱,圣贤作用,但作此意求之,勿生余念”,读这一遍,把学林里有关朝代兴衰,圣贤君王的作用枝枝节节疏通条理;专论二:“又别作一次,求事迹故实典章文物之类,亦如之。他皆仿此。”再读这一遍,把书山中有关各方面文化知识的砖砖石石采撷到手,其他各个方面的知识,都依此类推,分门别类地学,一个关节一个关节地打通,办法虽然笨拙,而他日学成,则“八面受敌”,水来土淹,兵来将挡,“与涉猎者不可同日而语也”。即可纵横古今,捭阖天地。两笔专论,无一句废话赘语,而读书“得其所欲求者,每次作一意求之”的读书法,却明明确确地摆在了拜读者的眼前。何等惜墨如金而又通畅明达,绝无行家状的呆头呆脑的木板面孔,是真正的深入浅出,通俗易懂,人人愿为可为的读书法了。

至于一句“甚非速化之术,可笑可笑”的谦词作为这鱼雁的结尾,客气中洋溢着东坡老人的率真豁达的文气泱泱,别有风骨,自具情致。通观此文,堪称古代散文史上论学言文的短篇佳制,如今看来,仍不失为学海导航、书山引路的明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