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海员大罢工,是中国工人运动史上的重大事件,被誉为“中国第一次罢工高潮的第一怒涛”。
        五四运动后,工人阶级作为阶级力量登上政治舞台,工人运动呈生机勃发之势,各种工会组织层出不穷。在广东,国民党领导的广东政权对工人运动持支持态度,初生的中国共产党也在工人中创办刊物、夜校。粤海关情报这样形容20年代初广东的工人运动:“‘新秀才们’正在把广州变成自己的活动中心。在他们的宣传鼓动下,广州的劳工似乎随时准备进行罢工,以迫使他们的雇主作出并非出于本意的让步。”①
        1921年3月,陈炳生、苏兆征、林伟民等组织了中华海员工业联合总会,会址在香港中环德辅道中139号,会长陈炳生。海员之所以能组织起来,与他们自身的际遇分不开。海员们随船飘泊,开阔了眼界,受欧美各国工人运动的影响,对自身的处境感到不满。海员工作艰辛,中国海员在船上往往做危险、辛苦的苦工,待遇却很差。即使同样的工作,中国海员的工资也仅占白人海员的五分之一。香港米珠薪桂,许多海员家庭入不敷出,生计艰难。
        为改善工人的处境,作为工人的代言人和组织者,海员工会成立了“海员加工维持团”,筹备提出加薪要求,并积极在工人中进行宣传。在一份宣言中,工人们指出,“今日各地工团,睹时局之维艰,悯同业之痛苦,要求加工的,缩短时间的,闹的天翻地覆了;惟独我们海员工值,依然如故。可不痛恤的吗?”“我们同业的工人啊,须当猛醒觉悟,急起直追,切莫迟疑观望,自馁其气的了。请看现在的世界,是工人自由的世界,还是专制魔力的世界哩。”②
        1921年9月,海员工会提出增加工资、改善待遇的要求。船东们毫无表示,10月,再次提出要求也毫无结果。年底,白人海员增加了15%的工资,中国工人却没有增加一文钱。
        船东们无视工人的正当要求,终于使海员工会决定将罢工举措付诸实施。工会详细拟定了罢工方案。是就地在船上罢工,还是到香港岸上罢,或者回到广州罢工,工人们意见分歧。后决定罢工后由苏兆征率领罢工海员回到广州,其他工会领导人继续留在香港发动其他海员罢工。未罢工之先,海员工会即在省城联兴街一带预备宿舍二十间,并购备伙食,足可供应两个月之需。
        1922年1月12日,工人们第三次提出增加工资的要求,限时24小时答复,又遭拒绝。工人们以义之所在,力而行之,毅然实行了罢工。
        这一天,海员工会发表罢工宣言,“本会顺潮流而崛起,联同业之感情,经营一载,成绩可观,实践工党主义,维持工人生计,幸福谋于公共,匹夫原属有责。凡我海员,孰非工人之一分子,理宜声应气求,互相友助,庶符我海员表表之人格者也。回忆我海员离乡背井,搏于惊风骇浪之生命,骈手胝足,受重重痛苦之黑幕。”因百物腾贵,工值有限,经济不敷,要求加薪,工会也从众积极执行,先后三次提出加薪,“今日本会完全海员组织,有本会一日之名目,即有海员一日之光荣,万一此次失败,固知本会之名目颓落,而数万海员之光荣尽丧矣。人生于世,生命居一,名誉其次,经济不足,生命何存。死之必矣,人格不保,名誉扫地,耻心甚矣。若夫以耻为荣,则虽生犹死也,以我海员表表之人格,顾名思义,痛痒相关,知耻近乎勇,力行近乎仁,此其时也。本会谨守文明秩序,固当文明解决,凡我海员遵守停工规则,万众一心,风虎云龙,获收效果,庶几有期。”③
        据《申报》报道:“东主方面以工会来函有二十四小时期限,以为罢工之举断不致立时实现,是日(12日)之夜船尚可开行。不料工人中之激烈者忽于是日(12日)正午联赴会所向办事人责问,并责办事人迟缓,”“谓本会已经三番四次致函资本家,皆不理会,此种无用之函件,若不先行罢工,不特二十四点钟无答复,恐二十四个月亦无答复也。言时极为愤激,甚有将座上茶盅掷地者。主席见势如此,当即退席。当即有人倡议立刻罢工,于是一唱百和,而罢工之举遂实行矣。”④1月12日当晚,海员罢工人数达1500人。参加者上至领港员,下至装炭工。当晚,香港政府华民政务司夏理德急匆匆赶到海员工会,企图劝阻海员的行动,称罢工有损无益,海员的要求可通过政府处理,但为海员们严词拒绝。
        海员工会还制定了罢工规则,宣布文明罢工。如罢工工人须遵秩序,静候解决,不得私自复工、罢工海员赴省要向总会提出报告等。规则还强调对冒认海员名义藉端破坏者将送官查办。据粤海关14日情报,“中华海员工业联合会宣布大罢工以后,来往广州—香港和广州—澳门的汽轮昨日已停止通常的航行。由于有了广九铁路,广州和香港的交通尚未完全中断,而广州和澳门的交通却全部瘫痪。昨天,一群香港海员乘火车到达广州,广州大多数工会的工人都到车站欢迎他们。”⑤
        到达广州的罢工工人成立了海员罢工总办事处,下设总务科、财政科、粮食管理处、纠察队、宣传队、慰问队、骑车队、招待处等,作为指导罢工的总机关。苏兆征被工人们举为总务处主任。返回广州的罢工海员的食宿得到妥善安置,广州各工会团体还纷纷捐助钱物,并派员前往慰问。当时主政广东的陈炯明也出借维持罢工的经费,帮助安排罢工海员的生活。海员工会还积极同外国工人团体进行联络,呼吁支持。苏俄代表考察罢工运动情况后,表示如用度不敷,将予以支持。
        香港当局和轮船公司急于平息事态,表示将考虑加薪要求,要求罢工海员于16日以前回船复工。部分海员工会领导也受惑,擅下复工令,遭到工人抵制。苏兆征等也公开申明复工“经同人等严密调查,始知全非事实,显系二三办事人所为,事非公决,势难承认。总之同人态度已定,宗旨已决,加薪条件一日未得有保证之签字,则一日未便开工。”留在香港的罢工海员也贴出“凡我海员工人,须候船东认允签字,方可开工”的大字标语。在意见纷纭的罢工领导层中,苏兆征、林伟民是深受海员信赖的中坚分子。苏兆征,广东香山县(今属珠海市)人。在罢工时被举为罢工总务部主任,后任代理会长。林伟民,广东香山县人,出生农民家庭,后到香港外轮上做“侍仔”。在苏兆征的带动下,成为海员中的骨干分子。
        16日,港英当局颁布了戒严令。“是晚省港轮船码头已宣布戒严。铁闸口有陆军手执长枪,插上军刀,严为守卫。凡有出入码头者,皆须检查凭照。”⑥17日,轮船公司宣布加薪方案。次日又宣布取消,一星期内,罢工人数达6 500人。
        罢工总办事处还组织了由罢工海员组成的纠察队,封锁对香港的物资供应。香港当局派到广州来采购食品的“金山”、“香山”两艘轮船,也由于受到工人的抵制,不得不空船返回。到1月底,罢工的浪潮蔓延及其他行业,“港中苦力各工会愤船公司对于海员之缺乏诚意,乃群起罢工,以为海员之声援。如海陆理货员工会、同德劳动总工会、集贤工会等,“此次船工及起落货苦力、货仓苦力、煤炭苦力、帆船、货船罢工之人,约共四万余人,赴广州者约居半数。”⑦2月上旬,停驶的罢工船只达166艘。
        2月1日,香港当局以海员工会“运动他项工人罢工”为由,宣布工会为非法团体,拿摘了工会招牌,搜索工会会所,抢去工会的家私,并将在工会的船工百余人搜身后逐出。其他运输工会组织也遭到摧残,四名运输工会的办事人员被捕。
        但香港当局的高压措施并未使工人们屈服。之后,当局又采取怀柔手段,让中国轮船公司的资本家出面调停。中国轮船资本家对罢工领导人称,大家都是中国人,让华资轮船先行复航吧。但为海员工会所拒绝,香港当局还游说各中国绅商团体出面调停。
        2月7日,罢工海员在广州广西会馆召开大会,以九项条件作为复工谈判的基础:
        一、将海员工会及其他已宣布为不合例之公(工)会规复,并将被拘之办事人释放;
        二、工金在二十五元以上者加二成,工金在十五元至二十五元者加三成,工金在十五元以下者加四成;
        三、再复雇用罢工之人;
        四、所有在港湾泊及往来沿边口岸各轮之水手,均照上开之工金支给;
        五、所有水手,均由海员工会介绍雇用,以免包工扣减;
        六、所有雇用水手之公约,均在该会一办事人之前签押;
        七、凡海员工会之办事人或海员,若无确实有罪之证据,不能递解出境;
        八、新订之工金,由一月一日起计;罢工期内不能扣除工金;
        九、复业后不准虐待海员。⑧
        同时,罢工总办事处提出以第一项条件作为派代表到香港进行谈判的先决条件。但香港当局却认为,海员工会既然已被香港政府认定为不合例之会社,已被解散,就不可能再令其存在,海员们可以重新组织工会,但会名、会址、办事人都要变更。
        2月9日,共产党广东支部发表《敬告罢工海员》的宣言,鼓励海员注意策略,坚持斗争,“我们为争生存而举行这次大罢工,凡是有良心好和平的人们,除资本家及帮助他们的走狗——官僚军阀外,没有不同情于我们的。我们的光荣,因为我们有人格的自觉,不愿将劳力仅仅当作货物卖出,而想把各人都取得一个有意义有兴趣的生活,就是:不被少数人利用,为之做牛马奴隶的生活;所以才与资本家宣战,实行阶级斗争。那么,我们此次轰轰烈烈的伟大举动,当酝酿与发动的时候,就算是我们得到光荣的时候了。我们的胜利,是可预期的。”并向罢工海员提出需要注意“坚持到底”,“断不可因威迫利诱而稍形退让”;要“团结一致”,“若使不能团结行动,资本家就不难用种种方法,把你各个击破”;要“严守秩序”,“我们的言语行动,也要守着一个范围,就是很奋敏的很严正的采取一些文明手段,去要求帮助我们的朋友,对待仇视我们的敌人”;“注重自治”,表示“本党以海员同志们为开始阶级斗争的急先锋,定当竭其能力,为之后援”。
        各地工人阶级也纷纷发起声援香港罢工海员的活动。在北方,长辛店工人发起,征得京汉、京奉、陇海、京绥铁路工人同意,组织“香港海员罢工北方后援会”,除发布宣言敦促船东让步、捐款救助外,还预备“至万分不得已,则举行一致罢工”⑨。他们还为罢工海员进行募捐。陇海路和长辛店工人向罢工海员捐助一日工资,京汉铁路工人书写的“援助香港海员”的旗帜挂在火车头上,高扬在京汉线上。香港船东在上海招募失业海员去香港顶替罢工海员。在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的号召下,上海后援会发动失业海员进行抵制。书记部为此受到查抄。
        2月15日,罢工总办事处委派苏兆征、翟汉奇、陆常吉、卢俊民四人为代表,前往香港谈判。代表们以恢复工会为先决条件,当局则以停罢复工为先决条件。对于责难罢工给香港带来的困难,苏兆征指出,这是香港当局无视罢工海员的正当权益,偏袒船东一方造成的。出面调停的绅士们说:香港现已粮尽食绝,是否要把几十万香港同胞活活饿死?苏兆征反驳道:我们罢工工人,亦有人快要饿死了,如果你们真的惦念同胞,又为什么不说一句公道话呢?苏坚定地说:“弟未来港之前,各同仁对于海员工会十个字坚持万众一心,谓若不恢复名字,宁愿一齐死在广州城,都不愿回港复工。”⑩代表们于16日返回广州。
        是日,全体罢工海员在广西会馆召开大会,改选了工会会长,苏兆征当选为代会长。其谈判代表一职改由林伟民担任。
        香港当局也曾寄希望于陈炯明出现调停。17日午,陈炯明将会长和罢工代表请至公署,共商解决办法。以后陈炯明还找苏兆征到省府商谈,要工会接受加薪方案。虽然陈对罢工工人有过物质支持,但海员工会仍然拒绝了他的调停。
        为推动斗争的胜利,苏兆征等决定发起总同盟罢工。香港各工会成立了“全港同盟罢工办事处”。到2月底,参加罢工的有酒楼总工会、茶居工会、酒宴总会、牛羊行工会、协进总工会、茶叶集成工会等七十多个团体。3月1日,各行业十万多工人开始了大罢工。邮局、银行、茶楼酒店、报馆、印刷局、电车、渡船……都停歇罢工,香港变成了死港、臭港。物价上涨,抢购成风,商业停顿。香港,这颗东方之珠,在愁云惨雾之中黯然失色。
        罢工海员克服了种种生活困难,毅然坚持。他们每天吃两顿饭裹腹。南国的冬季虽然较为温和,但仅以一两件单衣御寒的海员有时不得不靠加披麻袋包取暖。晚间,多数人赤脚睡在地板上。
        面对日益汹涌的罢工浪潮,香港当局恐慌了,采取了软硬兼施的手段。先诱使一些工会组织成立全港工团调停罢工会,妄图瓦解罢工队伍。罢工总办事处致电报社表示,对于提出的复工条件,“须船东完全承认,乃行开工。若船东不能全认,则无调停可言。如有退让,则同仁誓死不承认。”愤怒的工人还砸了调停会的招牌。当局遂采取强硬措施,颁布特别紧急条例,香港进入了战时戒备状态。
        香港当局还封锁交通,强迫留在香港的海员上工。工人们纷纷步行回广州,当局便派出军警拦截。3月4日,数千罢工工人离开香港,步行回到广州。在离香港约六公里的沙田,驻扎的英军禁止大家通过。人们仍豪不畏惧,纷纷向前冲。英军当场向人群开枪,打死工人四名,伤数百人,后有两名伤重者不治身亡。此即骇人听闻的沙田惨案。苏兆征等致函广东政府,要求提出抗议,向英领事严重交涉。
        罢工工人众志成城,所向无敌。为防止事态进一步恶化,香港当局不得不表示愿以工人们提出的九项条件进行谈判。当罢工代表再次赴香港谈判时,香港副华民政务司等要员亲自到车站迎接。这是代表们从未受过的礼遇。当局的这种姿态,表明他们不得不正视罢工工人的力量。双方于3月5日达成协议,港英当局被迫同意恢复海员工会,送还工会招牌,释放被捕工人,抚恤沙田惨案死难者家属一千元。6日,港英当局发布特别公告,宣布取消海员工会为不法会社的命令,3月7日,被拘捕者获释,各被封闭的工会也都恢复,罢工总办事处发布复工通告说:“此次海员罢工,全为加薪问题,已得完满解决。吾人希望目的已达,凡我工界同胞,均宜各安职责。”⑪8日,罢工工人从广州返回香港复工。
        罢工坚持了56天,以罢工工人的胜利宣告结束。中共广东支部负责人谭平山在《欢送海员》一文中指出:“我们想根本上推倒资本制度,必要有强大的组织;二,诸君这回罢工,虽然是以生活问题——加工为号召的旗帜;但须知要求加工,并不是工人最终的目的。我们仍始终要抱有阶级斗争,与资本家誓不两立的决心,和始终要具有推倒资本制度,铲除资本家,达到建设无产阶级执政的计划。”⑫苏兆征总结这一斗争历程时说:“它是中国海员最奋斗的时期,也是世界海员历史上最光荣的一页。凡中国海员回忆这次罢工,无不激起当时的奋斗精神。”⑬